第六章 滇南玉皇_听雪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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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滇南玉皇

  不可能!这世上,怎么还会有第二块绮罗玉?

  “造化神奇,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原重楼微笑着,只是将那块翡翠在烛光前缓缓移动。即便是在白日里,烛光如同穿透了一潭透明空无的碧水,满屋的碧色随之变幻,如同水波的荡漾,美丽不可方物。

  早饭后,在苏微的指挥下,原重楼终于将那块烫金牌匾重新挂了上去,整整齐齐,不偏不倚。不知道他在啥时候还准备了一挂鞭炮,等金匾一挂好,就让蜜丹意点上了,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子,炸响了整个不大的腾冲府,热闹非凡。

  路过的人不由得侧目,议论纷纷。

  ——昔年天下无双的玉雕大师原重楼,要重新出山了!

  这个消息在腾冲这个小地方迅速传开,整个腾冲府便为之震动。

  第二天早上,苏微是被楼下反常的嘈杂惊醒的。她下意识警惕地伸过手,抽出了枕头下方垫的短剑,睁开眼却发现原重楼又已经不在身侧,心下顿时吃了一惊,顾不得披上外面的长衣,便握剑跃到了窗口。

  然而朝外一看,却发现楼下的空地上车马云集,竟然来了好几拨的商贾模样的人,大门大开,门外挤得水泄不通,有些进不来的玉商模样的人三三两两成群地在门外聊天。

  “听说原大师的手治好了,打算重新出山了?”

  “是啊……你也听说了?”

  “可不是,这块牌匾一挂出来,消息传得比什么都快!”

  “嘿,李老板,你不会是真的带了好料子来,打算请原大师雕刻吧?”

  “哪里哪里,最近缅人那儿没挖出什么好料子,天光墟上都买不到好的翡翠原石,在下双手空空地来,还指望龙老板您带一些好货来给大家开眼界呢。”

  那个龙老板咳嗽了两声,笑道:“不瞒您说,龙某手上倒是还有些去年压下来的旧料子——但是换了是你,敢把料子拿出来给一个十年没雕的人练手吗?”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今天不过是先来凑个热闹罢了。我倒是想看看有哪个傻瓜肯先把料子给他雕。如果真雕得和昔年不分伯仲,再拿出好料子来,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大师也不迟。”

  旁边的人也低声笑:“嘿嘿……果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

  他们虽然压低了声音,然而楼上的苏微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蹙眉。

  是了,重楼技艺废弃多年,空有盛名传世。如今重新出山,不知还能否当得起昔年“滇南玉皇”的大名。世人重利,面对着一个十年不曾有作品问世的大师,有谁还会相信他,给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她心下有些沉重,匆匆洗漱,披了一件长衣下楼,发现早饭早已做好,蜜丹意正趴在桌子上捧着稀饭在喝,原重楼却已经不在室内。

  “玛,外面很多人来找‘大稀’!”看到她询问的眼神,小女孩笑了起来,用筷子戳了戳竹楼另一边的房间,“好多人围着,不让我进去,说小孩不许看热闹!”

  苏微皱了皱眉头,穿过房间,直接推开了门。

  里面果然热闹,八张椅子上都坐满了人,围着中间的主人寒暄,说的无非是一些对身体的问候和对他技艺的赞许——苏微听在耳朵里,不由得暗自冷笑:这些商贾真是重利薄情。不过几个月之前,当他还酗酒烂醉街头的时候,这些腰缠万贯的商人何曾愿意动一动指头来帮上一下?就算到了此刻,虽然说得热闹,却依然没有一个人肯先拿出一块料子,让这个已经有十年之久不曾碰过翡翠的“大师”试刀。

  然而重楼却没有显示出丝毫的不耐,竟一直和那些来访的客人应酬揖让,满面春风,言辞流畅,说得十分投契——那一刻,他身上所显示出来的气质谈吐,竟然令她有些陌生起来:是否,在十年之前,那个才华卓绝、受极追捧的年轻玉雕大师,便是这样的人呢?重楼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她所未曾知道的侧面?

  “重楼。”她听得不耐烦,推开门,“你还没吃早饭吧?先吃饭!”

  室内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转头看过来。

  那个一身月白衣衫的女子站在门口,盈盈如临风幽兰,表情虽然平静柔和,眼神却犀利,只是一眼扫过来,所有与她视线相碰的人心里都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有刀刃过体的寒意。玉商们都是老江湖,立刻集体噤声,转眼看着此地的主人。

  原重楼站了起来,笑着对众人介绍:“各位,这位便是我的夫人。”

  “喂!”她皱眉,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几乎又有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什么?原大师何时有了新婚夫人?”门外忽地有人笑问,倒是吓了房间里的人们一跳,朗声道,“竟然也不请大家来喝个喜酒,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苏微吃惊地回头,却看到一个年轻人从门外笑着一路进来。

  那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公子,面如冠玉,手里摇着一把描金折扇,意态潇洒,一身衣衫也极是华贵,不看襟口一溜拇指大的南珠,光看右手拇指上戴着的一个满绿的老坑玻璃翠扳指,就已经是天光墟上难得一见的极品。

  原重楼看到那个人笑吟吟地走进来,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尹少爷!”房间里所有的客商都悚然一惊,齐齐站了起来。

  听到那声称呼,苏微震了一下,眼神蓦然尖锐起来——莫非,来的是腾冲尹家的人?

  “璧泽兄。”原重楼放下茶盏站了起来,眼神也有些异样。

  是的,这个不速之客正是腾冲最大的玉商、尹家的大公子,也是春雨的兄长。在十几年之前,正是他将自己请入了尹府做专奉的玉雕师,来往甚密,称兄道弟。可惜好景不长,自从他的右手残废、尹家小姐攀高枝嫁入王府后,尹府上下对原重楼冷眼相向。尹璧泽迫于父亲严命,也不敢再和他来往。

  但是这些年来,每次听说原重楼潦倒落魄,尹璧泽都会偷偷派人去把他在各处的欠债给还上,这才令他半死不活地拖到了今日,没有被饿死。

  虽然是许久不曾再见面,看到他忽然前来,原重楼的心里也是百味杂陈。

  “哟,几个月不见,变化真大啊!”那个贵公子熟门熟路地走进来,没有丝毫生分,一看他的气色便惊讶了一声,回手拍了拍原重楼的肩膀,“怎么,听说你去了一趟缅人那里,回来就生龙活虎了,还带回来一个这么美貌的夫人?”

  “这个……”原重楼有些尴尬,只道,“歇了那么多年,也该重新做点事了。”

  “哦。那你的手怎么样了?真的好了?”尹璧泽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径直卷起他的袖子想要查看,然而眼前一晃,风声一动,这一拉居然落了空。

  “不可!”原重楼脱口。

  苏微的手掌本来已经快要切到了他的手腕,下一刻便能将他的腕骨生生击碎,听到这句话在瞬间翻过手腕,只是用手掌重重打在了对方腕下一寸,将他伸过来的手啪的一声打开。满堂惊呼声里,尹璧泽痛呼了半声,便又生生忍住,手臂已经瞬间乌青了一大块。他抬起头看着苏微,眼神蓦然一变,似有刀锋在眸里一掠而过。

  原重楼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连忙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尹璧泽的眼神却又是一变,放下袖子掩住手腕,笑道,“是我冒昧了……想必这位弟妹还不知道,其实我们兄弟之间一贯不拘礼节。”

  苏微轻轻哼了一声,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这个人似和重楼极熟,说话也毫无顾忌,带着风流放诞的味道,然而不知道为何,这种肆意竟然并不令人反感,反而令人觉得他每句话都出自真心,即便是冒昧也值得原谅。但苏微是江湖上出生入死过来的人,对陌生人有着天生的直觉,从第一眼开始便不大喜欢这个贵公子,转过身不再看他。然而即便是背过身去,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仿佛带着某种奇怪的揣测意味。

  “弟妹耳边这对耳坠盈盈欲滴,如春水流动,倒是难得的极品。”尹璧泽目光不离她左右,口中笑道,“莫非是当年那一块绮罗玉上开出来的?”

  原重楼颔首:“璧泽兄果然眼力过人。”

  “没想到原兄还留了一对绮罗玉给佳人。”尹璧泽笑道,“已经十年了,滇南已经再没见到能和那块翡翠媲美的料子——如今这对耳坠也该价值万金了吧?”

  “这对耳坠不是我送的,是她师父传给她的。”原重楼解释了一句,不肯再往下说,只是微微蹙眉看着来人,“璧泽兄贵人事忙,今日忽然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何必说得这么见外?其实今日我来找你,是听说你重新出山了,想让你帮忙掌眼看一块料子。”眼看气氛又有些尴尬,尹璧泽连忙拍了拍手,顿时便有小厮从外面进来,恭恭敬敬地将一个锦缎包袱放上桌面,然后退到了一边。

  尹璧泽道:“这一块,是我们在盈江矿口上开采出来的翡翠。”

  那一刻,整个房间的玉商眼里都放出了光来。

  腾冲尹府有镇南王做靠山,多年来,一直掌握着整个滇南的翡翠专营权,在缅人那儿更是有着十几处矿山,每年最好的翡翠料子都是从他们家矿上开采出来的。每次天光墟开市,天下各处蜂拥而来的玉商都指望着尹家出点好货,若是没看到尹家的人来到市场,便知道这次又只能拿到二流的货色了。

  此刻尹家大公子亲自前来,包袱中的玉石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注目。

  不过,听说多年前原大师和尹府有了过节,从此不相往来,特别是原重楼毕竟已经十年不曾拿刀雕刻,此刻尹家居然会拿出翡翠来让他练手,倒是令所有玉商有些意外。

  “这料子有点特殊。”尹璧泽蹙眉,“你来看看。”

  原重楼也有些好奇,微微蹙眉,小心地打开那个包袱。锦缎一层层打开,当里面那块石头露出时,房间里所有人都不禁吸了一口气。

  桌子上是一块罕见的翡翠。

  不,确切地说,是翡,而不是翠。

  而世人多以为翡翠便是绿色,殊不知翡者,红也;翠者,碧也。关于翡翠的水底种色变化,虽有“三十六水,七十二绿,一百零八蓝”之说,但始终以翡色和翠色两种为尊,绝品的翡有时比翠更加难得——而此刻,放在桌上的这一块已经完全去掉皮壳的玉石,便是罕见的翡色,种水交融,如同石榴籽那般嫣红透明。

  所有的玉商都不由自主地围了上来,然而刚看得一眼,却又脱口齐齐叹了声:“可惜!”

  连原重楼这样阅尽天下美玉的雕刻大师都很少见到这样成色的红翡,在包袱打开的一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然而,只是凝神了一个瞬间,便也和众人一样低声道:“可惜。”

  那块玉石有一尺高,三寸厚,玉外层的皮壳已经被高手匠人小心地全部去除,内貌一望无遗。所以所有人都能看出这块罕见的玉石虽然通体翡红,水头和光泽也极好,却有两处致命的瑕疵——不仅有一道黑色的裂痕贯通上下,整块玉里也布满了若隐若现的白色絮状棉,简直找不出一块大点的纯净地方。

  “木拿矿口的?那么多的雪花棉。”一眼看到这种棉点的分布情况,原重楼便判断出了这块石头的产地,“那儿出产的石头种水虽好,一般却都是极小,难得出这么大的料子——可惜瑕疵也太重了一点,只怕很难取出成品来。”

  “果然高人!说得完全没错,正是木拿矿口上开采出来的,算是今年最大的一块了。”尹璧泽挑起了拇指,愁眉苦脸,“你看这块料子还有救吗?”

  “是有点可惜……那么好的料子有了这道裂痕,就像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却被迎面砍了一刀一样。”原重楼蹙眉,抬手轻抚着那一条裂痕。

  “今年真是晦气,雾露河不停涨水,溃堤死了几百矿工,石头却没挖出来几块,偏偏上头催钱又催得急……唉。”尹璧泽用折扇敲着手心,叹气,“我这几个月去把河上的几个矿口都找了个遍,好容易寻了这一块还过得去的料子,又可惜有两处死穴,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还有救,这个裂进去的深度不深。”端详许久,原重楼终于开了口,“能取出一块八寸高、两寸厚的完整料子来,就看你想要雕成什么了。”

  “真的?”尹璧泽喜上眉梢,脱口道,“那雕个送子观音如何?”

  “送子观音?”原重楼神色微微一变。

  尹璧泽失言,知道瞒不过去,便干脆承认:“是啊。下个月十五是我妹妹生辰,到时可能也是临盆的时节——家父希望她能生个小王爷,所以命我早早准备礼物。”

  原重楼捏着空了的茶盏,没有立刻回答。

  尹璧泽看他没有立刻拒绝,以为有希望,兴冲冲地道:“既然你说有救,那便是有救了!整个腾冲我想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那般的高手,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了——嘿,你也知道那丫头的眼光被你养得有多高!她对翡翠可挑剔着呢……”

  他的话没有说完。坐在旁边的苏微在此刻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那个清丽柔和的女子,眼里此刻露出的光芒却是凌厉得令人生寒,令他将下面的话都忘了。

  “重楼的手还没好,还需要休息。”苏微听到这里,便站起身走到了桌前,把包袱往尹璧泽面前便是一推,冷冷道,“什么送子观音散财童子,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尹璧泽不料这个娇柔的女子一开口便是如此生硬,仿佛尖刀似的扎人,一时间抱着一块石头,倒是被弄得下不来台,不由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原重楼。

  “迦陵频伽,没事的。”原重楼开口说了一句。他恢复了常态,将手里的茶盏重新放下——那只右手上,赫然还残留着巨大的疤痕。

  看到那条疤痕,尹璧泽眼神就暗了一下。

  “璧泽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原重楼却是叹息,脸上没有丝毫的怒容,“我残废已久,此次重新出山,连腾冲三流的小玉商都不敢再找我雕刻,你却抱着至宝上门给我练手——不过,我想知道尹府的老爷子同意你这么做了吗?”

  尹璧泽嘴唇慢慢抿紧,道:“这点事,我自己能做主。”

  “是吗?”原重楼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语气一转,却一字一句道,“只是,我不能接受这一番好意。昨日种种,并非令人愉快的往事——你怎么会觉得我还会觍着脸去给春雨雕什么送子观音呢?”

  尹璧泽微微一震,脸色有些苍白:“原兄……”

  “不过,这块翡翠着实罕见,浪费了可惜,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怎么雕才能救回这块翡翠。”原重楼道,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蘸了蘸墨,飞快地在玉上画了起来——首先唰地一笔顺着黑色的裂痕画了下去,然后迅速地在周围挑出横斜的枝条,竟是一棵树的形状。接着几笔,在布满了白色棉点的石头上唯一的空隙处勾勒出了一张美女的脸庞。

  “看到了吗?”原重楼手下不停,迅速地在整个翡翠上完成了布局,“送子观音什么的就算了,这块石头天生异质,种水通透,沁色如墨,散开的棉如同飞雪,用来雕个踏雪寻梅却是天下无双。”

  “妙啊!”尹璧泽击节赞叹,脱口而出。

  短短片刻间,几处严重瑕疵都已经被雕刻师极端巧妙地掩了过去:黑色的裂缝被顺势雕成了红梅的树干,而布满整块翡翠的棉点便幻化成了漫天灵动的飞雪。飞雪之中浮凸出一张美人脸,披着大红昭君兜,手里捧着一瓶刚折下来的梅花,美轮美奂。

  “好一个踏雪寻梅!”周围一片赞叹之声,那些玉商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这样一块瑕疵严重的翡翠瞬间化腐朽为神奇,不由得簇拥着看得两眼发光。

  “璧泽兄就照着这个样子,拿回府邸里请专奉的玉雕师雕刻吧。”原重楼放下笔,淡淡道,“恕我不能帮忙了。”

  “好吧。”尹璧泽有些为难,却也接回了石头,道,“那以后如果有别的料子送来,你若有空,能否雕刻一下?”

  不等苏微开口,原重楼笑了笑,淡淡道:“我说过了,从此后,我和尹家最好尘归尘土归土,再无瓜葛。”

  尹璧泽蹙眉,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改日再来拜访。”

  “不必了。”原重楼声音却是冷淡平静,拒人千里,“尹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你若和我交往过密,尹府上下必然不悦,何必再徒生事端呢?”

  尹璧泽看着他,一字字道:“今时不同以往,没人再敢看不起你。”

  “是吗?”原重楼冷笑了一声,“这却是为何?尹老爷子看开了?”

  “唉,你不知道……”尹璧泽叹了口气,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面色复杂地拱了拱手,“日后有机会,再和原兄剖肝沥胆地一说心曲。今日还是先告辞了。”

  “走好。”原重楼将他送到了门口,淡淡道。

  尹璧泽最后一次回过身,深深凝视了多年前的好友一眼,道:“原兄,你的气色好了很多,看来这位苏姑娘是令你起死回生了……我真是替你开心。”

  原重楼也看了他一眼,眼眸里似有暖意,低声:“多谢。”

  看着尹家大公子就此离去,所有人也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从刚才这一番看来,原大师对翡翠的造诣无疑比十年前更令人惊叹,但毕竟残废了那么久,如今手头功夫如何,却还是存疑。除了财雄势大的尹家,又有谁肯冒着风险,将价值万金的翡翠送过去给他练手呢?

  而偏偏,这个落魄潦倒的玉雕大师,竟然又拒绝了唯一的金主!

  一时间看得没意思,便有人起身跟着告辞,三三两两地离开,不到半刻钟,原本挤得水泄不通的客厅里顿时空了起来。

  苏微看到堂中这样冷清尴尬的局面,心里也觉得不舒服。

  如果刀剑能解决问题,她会毫不犹豫地拿刀搁在那些玉商的脖子上,逼着他们拿出玉石来给重楼雕刻——可是,这不是江湖,这里的规则,不由刀剑决定。

  她站在他身后,却感觉到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抬首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的沉着安静,令她的心也忽然定了下去。

  “已经走了不少客人了。剩下的各位,想必都是比较有诚心来原某这里求教的,在下自然不能让大家空手而归。”刚想到这里,却听到原重楼开了口,一字一句,“我这里有一块翡翠,打算在近日切开,雕刻后出售——今日请各位来,是想先让大家过过眼,心里有个数,以免到时候没有备足银两,错过了连城之宝。”

  剩下的人原本心里都在嘀咕着要不要告辞,此刻听到这句话,却都不由得一惊:什么?这个雕刻师手里,居然还有翡翠?而且这样的口气,未免有些托大吧?——要知道缅邦最近大雨,这大半年来腾冲都没看到什么真正的高货了。

  原重楼看到大家惊讶的表情,只是笑了笑,从桌子上拿起了一根蜡烛,点上。然后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锦盒。打开盒子,把外面包着的丝绸解开,将里面一块沉甸甸的玉石捧出来,小心地放在了桌子上。

  那块石头厚达两尺,看起来黑黝黝的,毫无出彩之处,只有边缘某处是被刻意打薄了的——而烛光,就刚刚好在那一处背后映照。

  那一刻,光线透过了那块石头,竟将整个房间映得一片碧绿!

  虽然是白天,但这种碧色仿佛是魔光,令在场所有人都瞬间惊住,一动不能动。在屏息般的寂静里,终于有人定定地看着那块翡翠片刻,第一个回过神来,脱口而出:“天啊……这……这是绮罗玉?!”

  不可能!这世上,怎么还会有第二块绮罗玉?

  “造化神奇,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原重楼微笑着,只是将那块翡翠在烛光前缓缓移动。即便是在白日里,烛光如同穿透了一潭透明空无的碧水,满屋的碧色随之变幻,如同水波的荡漾,美丽不可方物。

  一时间,所有见多识广的玉商都被惊呆在室内,怔怔看着那一抹不可思议的碧色,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

  是的,那是绮罗玉!传说中的“千重碧”!

  十年之后,居然重现世间!

  “各位都是内行人,应该知道它的价值。”原重楼负手看着满堂震惊的玉商们,语气沉静,并无炫耀之色,“我打算将它切开雕刻,然后出售。在场的各位若有意,请先下三千两的定金,再回去准备好足够的银两。半个月后来这里洽谈——谁有兴趣?”

  “我!”“我!”……毫不犹豫地,瞬间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喊了起来。

  无数的银票、银锭、金锞子、金叶子如同雪一样地飞来,瞬间将桌面淹没。

  当所有的人都散去后,苏微还是站在那里,定定看着,有些发呆。

  原重楼笑吟吟地看着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如此有底气,忍不住将满桌子的金银往前一推,笑道:“怎么样,你家男人还是有点本事的吧?”

  苏微看着那块绮罗玉半天,不由得面有怒容,指着原重楼,厉声道:“你……你是从哪里把它找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是的,当初他们两个人受伤又中毒,被拜月教的人紧急护送往灵鹫山月宫治疗,谁也顾不得那块石头,便以为是丢失了——却不料,今日竟忽然出现在了这里。

  “你猜呢?”原重楼却卖了个关子,笑得神秘,看到她又要动怒,才连忙道,“是灵均大人在临走时候送给我的!——你没留意到我们骑回来的那两匹马,正好是我们当初骑过的那两匹吗?他直接把这块玉放在马背的革囊里了。”

  苏微想想果然是,蹙眉:“那你也不早点告诉我!”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原重楼放软了声音,揽住了她的腰,贴着她耳朵轻声道,“你看,我们一下子就有了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如果没有钱,又怎么操办婚礼、风风光光迎娶你过门呢?”

  他语声温柔无限,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吹拂在耳侧,弄得人心里酥软,苏微终于没有发火,脸颊微红,低声:“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办?”

  “七月初七如何?”原重楼笑道,“正好牛郎会织女。”

  她啐了一口,却没有反对,只道:“你打算请哪些人?”

  原重楼怔了一怔,道:“唔……我孤家寡人的,也没什么亲戚,你呢?”

  “我这边当然更没有了。”苏微皱了皱眉头,想起了一事,“对了,你母亲不是这边苗寨的人吗?应该多少有亲戚在这边吧?”

  原重楼眉梢微微蹙起,道:“那么多年不来往了,还提他们做什么?我饿得要死了的时候,也没见有一个人出手帮一下我!”

  苏微看到他脸色不大好,便没有再问下去,沉吟了片刻,道:“那……请不请尹璧泽?”

  “他?”原重楼似是吃了一惊,“为啥?”

  “这些年他倒是对你挺好的。”她笑了一下,道,“以前偷偷替你还债,现在还肯帮你一把——我知道你对尹家耿耿于怀,但事情一码归一码。”

  他皱着眉头,许久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这也算帮我?”

  “好了,你就是这种尖酸刻薄的倔脾气。”苏微瞥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忽然看到蜜丹意从门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脸上有惊吓之色:“玛,有个人在后院里,说要找你!”

  “找我?”苏微一惊,“谁?”

  “不知道……后院的墙那么高,也不知道是怎么翻进来的!”蜜丹意皱着眉头,嘟囔,“他看到前面人多,没有过来,只说有一封很重要的信要亲自交给你。”

  “信?”苏微心里越发下沉,看了一眼原重楼。听到蜜丹意的话,原重楼脸色也是有些不安,握住了她的手,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们两个去关上门,待在房间里别乱走,我去后院看一眼就回来。”她从桌子上拿起了他平日雕刻用的小刀,道,“这个借我用一下。”

  后院里没有人,只有五月的灿烂阳光照射在青石板地上,明晃晃,空荡荡。角落的架子上垂挂下曼陀罗花,有微微的奇特香气。

  然而苏微只是看了一眼庭院,冷笑了一声,对空中道:“下来吧。”

  声音方落,屋檐的阴影里神奇般地出现了一个人,如同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沿着柱子滑了下来,远远地站在那儿,似是怕冷地缩着肩膀,低着头:“苏姑娘。”

  “宋川?”苏微愣了一下,认出了来人。

  “是。”那个人点了点头,“很久不见了,难为苏姑娘还认得在下。”

  “你不在洛阳,千里迢迢来这里做什么?”她听得这种话,显然是在影射自己多日不归听雪楼,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是萧停云派你来的吗?”

  “不。”宋川却摇了摇头道,“是赵总管派我来的。”

  虽然并没有抱着什么期待,听到回答,苏微的心还是略微沉了一沉,只是冷冷道:“她派你来做什么?”

  “来恭迎苏姑娘回去。”宋川恭声道,弯了弯腰,从怀里掏出了一物,却是听雪楼中执行重要任务时的金牌,双手奉上,“赵总管听说苏姑娘的毒解了,身体也大好了,楼里现在危机重重,上下都期盼着您回去呢。”

  苏微压根没去接那道金牌,冷笑了一声:“是啊,如果武林太平无事,如果我还是个废人,估计你们也就早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

  “苏姑娘说笑了。”宋川有些尴尬地道。

  “我苏微几时说笑过?”她也沉下了脸,一字一句地道,“我在离开之时已留下了血薇,早就是打算再也不回去了的。”

  听到这句话,宋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眸里似有异样,然而又立刻低下头去,轻声道:“苏姑娘这么说,可令属下为难了——要知道离开洛阳时赵总管下了死命令,如果不能带回血薇的主人,便要用血薇来赐属下一死。”

  “她舍得吗?”苏微冷冷,“你可是楼主的心腹之人。”

  宋川苦笑:“赵总管御下严厉,苏姑娘也不是不知道。”

  “好了,话我已经说清楚,就别来烦我了。”站着说了这一会儿话,她有些不耐烦起来,一挥袖子,“回去告诉他们,我是再也不会回中原去了,我苏微一向说到做到——难不成萧停云和赵冰洁他们,还能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回去不成?”

  “这个属下自然是不敢。”宋川往后退了一步,连忙道,“而且以苏姑娘的绝世剑术,这天下又有谁能把刀架在您的脖子上?”

  “有啊,萧停云的夕影刀。”苏微冷冷一笑,语气转为冷峻,“不过就算是他亲自来了,我也不会再回去了——我已经为他卖命了十年,足够对得起姑姑当年的嘱托。这以后的日子,我希望再也不要和这江湖有丝毫联系。”

  宋川停了半晌,忽地道:“苏姑娘大概是为了原大师而留下来的吧?”

  苏微猛然一惊,冷笑:“你打听得倒是仔细。”

  “不敢,只是属下重任在肩,不得不将这一切来龙去脉打听清楚。”宋川的语气平静,“这事关属下和属下同伴的性命,怎能不小心从事?”

  “你还有同伴?”苏微蓦地一震,“在哪里?”

  “苏姑娘刚才应该已经见过了,就在前面房间里和原大师喝茶叙话呢。”宋川静静地道,居然是不动声色,“他们几个的身手一流,易容术也高明,加上当时人多嘈杂,苏姑娘一时没有认出来吧?”

  她一惊,只觉得一颗心往下沉。

  ——是的,刚才的满堂宾客之中,竟然有听雪楼派来的人潜藏其中?而更可怕的是,她竟然没有发觉!如果刚才那些人骤然下杀手,她只怕也来不及护住重楼。

  是离开江湖太久,身上的那种直觉已经衰退了吗?

  “你们想怎么样?离他们远一点!”她心中杀机一动,眼神便凌厉了起来,“赶快滚回中原,别再靠近重楼和蜜丹意一步——别以为是楼里的人,我就不敢杀你了!”

  “苏姑娘这么说,未免太无情了。”宋川低声道,语气却依然平静,“要知道楼中令严,此行若不能将苏姑娘从滇南顺利带回,大家就要人头落地——所以,看在那么多人的性命的分儿上,无论如何都要请苏姑娘跟随我们回一趟听雪楼。”

  苏微逐渐被他激起了怒意,不由得一声冷笑:“你们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自然是没有什么干系,苏姑娘向来铁石心肠,哪怕属下死了,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宋川的声音居然还是波澜不惊,笑了一笑,“只是,人皆有牵挂。原大师和蜜丹意的死活,苏姑娘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吧?”

  “你!”苏微凌厉地看了他一眼,瞬间掠回了房中。

  ——果然,房间里已经没有一个人。窗户紧闭,外面的大门却半开着,门槛上留着一只小小的鞋子,正是蜜丹意的。

  苏微捡起了那只鞋,发现上面有几滴血迹,不由得微微发抖。

  ——怎么可能?那些人,居然在她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闯入室内掳走了重楼和蜜丹意!自己离开江湖几个月,安于柴米油盐之间,竟然迟钝到了这种地步?

  “苏姑娘不必紧张……”宋川看到她的脸色,道。

  “你!”话未说完,唰的一声,刻刀已经刺入了他的侧颈,只差一分就能切断对方的血脉,苏微咬着牙,“你……你想把他们怎么样?”

  刀刃在喉,对方却不曾退却,只淡淡道:“不怎么样。听雪楼从来不杀无辜之人,只要苏姑娘肯随我回去,他们自然会好好的。”

  “哈!”苏微忍不住大笑了一声,杀气逼人而来,“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是谁?萧停云和赵冰洁,难道觉得我苏微是个甘受胁迫之人吗?”

  “苏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属下不敢妄自评判。”宋川的神经居然如同钢铁一样,眼睛一眨不眨,“但苏姑娘若不随在下回洛阳,就休想再见到他们两个人了。”

  苏微只觉得气到极处,手里的刻刀忍不住往里逼了一逼,噗的一声切断了一根血脉,鲜血激射而出,飞溅了她一脸。然而,宋川居然还是无所畏惧地看着她,眼眸是灰冷色的,如同这个影子一样的人的心。

  她收回了刀,手指连弹,瞬间封住了他的颈部大穴,缓住了血流,咬着牙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嚣动荡,似是有人在惊呼奔逃。在这些声音里,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蜜丹意的尖叫声。

  “蜜丹意!”苏微来不及多想,足尖一点,转身闪电般掠出。

  宋川站在原地,一动没有动,只是默默地抬起手捂住了侧颈那个小而深的创口。

  “再差半分,主脉就要被切断了,你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背后曼陀罗花的阴影里,忽然有人开口,“在听雪楼里呆过的人,果然是不同凡响。”

  宋川冷冷道:“我和她共事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此刻是不是真的想杀我?”

  “这出戏演得不错呀。”那个人低声笑了起来,“她是真相信了你的这番说辞吧?她也不想想,如果外面真的有我们的人混在客商里,以她之能,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吧?”

  宋川点了点头:“是的,所以说,离开江湖那么久,她的敏锐程度已经下降了……而且,对自己的自信心也在下降。”

  那个人冷笑了一声:“依我看,是天天被身边人下了慢性药的后果吧?”

  “话太多,容易死得快。”宋川语气骤然严厉,对同伴道,“别废话了,快去看看外面是不是进行得顺利,据说今天连左使都来了。”

  “是!”暗影里的人群悄无声息地退去,如同一条蛇一样蜿蜒离开。

  苏微赶到的时候,正好是天光墟的散墟时间,然而平时热闹的集市上却已经没有一个人。所有人都在奔逃、惊呼,慌不择路,甚至连摊子上的货物都来不及收拾。

  “前头打起来了!杀人了!快逃!”

  在满耳的喧嚣叫嚷声里,她逆着人流奔跑,手里握着那把刻刀,焦急惊恐令掌心布满密密的冷汗——在江湖上出生入死那么多年,见惯生死,却从未有过这一刻的恐惧。

  人群熙熙攘攘,迎面而来,挤得她无法向前。她能听到蜜丹意的尖叫,惊恐而无助,一声一声,到最后又渐渐消失。

  “蜜丹意!”她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焦急,顾不上在人前暴露身手的危险,瞬间拔地而起,脚尖一踩身边一个人的肩膀,整个人顿时掠起了三丈,从人群之上飞一样地掠过!

  她俯视着脚下的人群,焦急而恐惧。

  蜜丹意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然而骚乱的源头已经近在眼前——那是天光墟的西面,原本是供奉滴水观音的神龛,却传来了尖锐的刀剑交击声音,远远看去,只见有白衣人群和黑衣人群相互交错,似乎在短兵相接地搏杀,血腥味浓重。

  她不由得怔了一下:这到底是谁和谁在动手?

  “蜜丹意!”她再次呼喊,毫不犹豫地掠向交战中的双方,身形落下,顺手一击将靠近过来的人全部扫平,“重楼!”

  “玛……玛!”混乱的厮杀中,她忽地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蜜丹意!”苏微狂喜地转身,看到了缩在神龛里的小女孩。蜜丹意显然是吓得不轻,小脸苍白,躲在观音像后瑟瑟发抖,不敢出来。

  “快过来!”她冲过去,一把将她抱起,“重楼呢?”

  “大稀……大稀他……被,被那些黑衣坏蛋抓走了……”蜜丹意在她怀里不停地战栗,指着前面混乱的战团,“跑到了这里,这些白衣叔叔忽然又冲出来,救出了我们……然后,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苏微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耳边却听到了一缕奇怪的声音——仿佛是风吹过耳际,却又带着奇异的音韵,仿佛一声来自天际的吟唱。

  战斗的本能令她全身一紧,握紧了手里的刻刀。然而却看到原本正占了上风的黑衣人忽然攻势变缓,一个个仿佛醉酒一样,出现了奇怪的举动,在原地团团乱转,刀剑劈向虚空,仿佛半空里有什么看不见的敌人一样。而那些白袍人并没有趁机进攻,反而齐齐退在一旁,双手交错放在胸口,口唇迅速地翕动,无声念着什么。

  这是……在用幻术结阵?

  这些白衣人的衣角都有金线绣着的一弯新月标记,竟然是拜月教的人!那么说来,那些穿着黑衣服、掳走了蜜丹意和原重楼的,就是听雪楼派来的人了?

  她陡然明白过来,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听雪楼的子弟被困在结界里,对着虚空枉然地搏杀,慢慢从激烈变得无力,不由得心下一阵复杂——离开洛阳短短半年不到,到了今日,她竟然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困于牢笼了?

  “够了。”她终于忍不住出言。

  白袍人中的首领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双手从胸前放下。同一个刹那,其他白袍人的结印的双手也同时松开——半空中那个无形的结界仿佛忽然消失了,被困在其中的黑衣人们仿佛被抽去了线的木偶,颓然倒下。

  “拜月教左使轻霄,拜见苏姑娘。”白袍人的首领对着她一躬身,“苏姑娘放心,原大师并无大碍,只是被那群家伙打晕了而已,回去休息个一两天就会好了。”

  苏微冲了过去,看到了他身边的原重楼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个叫轻霄的人语气温文尔雅:“是在下一时疏忽,竟然让那些人有机可乘,万望姑娘恕罪。”

  她心里惊骇不已:“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灵均大人命令我们,要在腾冲好好保证苏姑娘一家的平安。”轻霄只短短回答了一句,就不再多说,回过头去拍了拍手,道,“把原大师送回去。”

  “是!”后面的那些人齐声回答。

  “再好好把这里打扫干净,派人去抚慰一下集市上的百姓。”轻霄吩咐完了,转头看了她一眼,问,“只是……不知道姑娘打算怎么发落这群人?”

  苏微愣了一下,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些听雪楼的子弟。

  ——这些想要威胁她今日生活的,竟然是她昔日曾经并肩血战的伙伴。

  “算了吧……放他们回中原。”最终,她只是叹了一声,“让宋川回去告诉萧停云和赵冰洁,永远不要踏入滇南来找我了……下一次再敢来,就休怪我下手无情!”

  “好。”轻霄没有反驳,“一切如苏姑娘吩咐。”

  拜月教的使者对着她微微一躬身,示意将那些听雪楼的人带走,便率领白袍人转身离开。集市上瞬间恢复了空荡清净。苏微揽着蜜丹意站在天光墟上,俯下身将昏迷不醒的原重楼扶起来,叹息了一声,任凭天光从头顶照下来,不由得有些恍惚。

  她已经躲得这么远了,可千里之外的那片江湖,竟还是不肯放过她!

  “迦陵频伽……”怀里的人苏醒了,眼睛还没有睁开,便摸索着去抓住她的手,急切而恐惧,“迦陵频伽?你怎么样?”

  “我在这里。”她连忙伸过手去握住他的手,“没事了。”

  “你……你还在这里?没走?太好了!”他喃喃握紧她的手,“那些人呢?”

  “是的,我在。”她咬着嘴角,眼里露出一丝狠意,道,“我们都没事了……那些人都已经被打发走了,不用担心。他们要是再来,我必然不放过!”

  “哦……那些人简直像鬼一样。”原重楼长长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重新颓然躺下,喃喃,“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进来了。他们是谁?这些人,和上次你中毒时来刺杀你的那些人……是一拨的吗?”

  苏微忽然有些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要怎样告诉他,上次来追杀自己的是风雨的刺客,而这一次来的,却是所谓的“自己人”呢?她不由得微微苦笑起来。

  到了现在,她孤身一人、内外无援,还要保护这两个毫无武功的人。

  可是,难道这样就能让她怕了吗?

  “迦陵频伽,不如我们不开这个玉坊了?换个地方隐名埋姓可能还安全一点……”原重楼还在忧心忡忡地说着什么,显然这一次的袭击令他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忧虑。

  “不,我们就住腾冲!”她忽然脱口而出,打断了他的话——那一刻,她眼眸雪亮,无所畏惧,里面爆发出的怒意和杀气令原重楼打了个寒战。

  “我们就在这里安家!看谁敢来阻挠?”苏微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微微扬起头,似乎对着苍穹宣告,“任何人如果敢来打扰,不管是谁,我都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她吐字清晰,一句一句送入风里,似乎是说给潜伏在周围的人听。是的,就算各方虎视眈眈、危机重重,她也不能退缩畏惧——她就要在这里成亲,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如果有谁想要来阻拦,那就得看看她的手段!

  远处的阴影里,一双眼睛看着这一幕,有一丝暗影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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