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_朕不行,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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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盛灵玉不曾回应,他只是站在那里,遥遥地望过来。

  横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远,康绛雪清楚地知道盛灵玉在看着自己,可至于那一刻盛灵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神情……

  他无论如何都辨认不清。

  于是康绛雪又问:“盛灵玉,你什么时候来的?”

  盛灵玉依然没有回应,康绛雪向着他逐步走近,心里头忽然间一阵忐忑不定。

  他知晓盛灵玉出现在此的原因,不外乎和自己一样,为了盛灵犀急急赶来,可是他不知道盛灵玉是何时来,又有没有听到他和苻红药的对话。

  康绛雪心里很明白,他刚才的话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不怕被盛灵玉听到,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一阵没由来的心慌。

  他不想被盛灵玉听到。

  他怕被盛灵玉听到。

  康绛雪加快了脚步,想要去看清盛灵玉的脸,就是这时,寒风又起,漫天的雪花自阴郁的天色中纷扬散落,冬日的风带着某片迷路的雪片顺进小皇帝的眼眶,迷了他的眼睛。

  一场大雪。

  康绛雪眨了眨眼睛,雪花融化在他的眼睛中,变得一片湿润。

  他终于来到盛灵玉的眼前,视图努力看清盛灵玉的眼睛,另一道身影却也在此时殿门口探出头来禀告道:“陛下,盛姑娘醒了,说想见盛——盛大人也在?那……”

  平无奇的传话惊扰了两人,康绛雪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盛灵玉已然转过头进入了殿中。

  康绛雪最终也没能和盛灵玉对上视线,一个人站在门外,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跟上去。

  推迟许久的兄妹重逢,也许不应该有外人在场。可这一眼没有看到,小皇帝的心空落落的,让他近乎莫名惶恐不安。

  康绛雪一时犹豫不定,正当他彻底决定在门口等着盛灵玉出来以后一同离去,门外忽然迎面跑来了两个传话的宫人,宫人在小皇帝面前急匆匆地行礼,禀告道:“陛下,长公主请您去养心殿议事。”

  康绛雪的目光向着殿内看了一眼,皱眉道:“现在?”

  宫人道:“是,养心殿来了不少官员,都在等着陛下。”

  这般的阵仗,显然是有大事发生,康绛雪不得不集中精神道:“出什么事了?”

  宫人言简意赅道:“杨世子凯旋了。”

  杨世子说得是杨惑,这些日子一直奉命在外捉拿叛贼,康绛雪心中闪过‘凯旋’二字,顿时心跳如雷:“你是说……叛贼被抓住了?”

  宫人欢喜道:“回陛下,抓住了。”

  康绛雪又问:“全抓住了?”

  宫人道:“是,包括在杨显在内的贼首八人全部缉拿。”

  贼首八人,盛灵玉的父亲谢成安自然也包括在内,康绛雪心里咯噔咯噔乱跳,再也控制不住。

  谢成安被抓住了,盛灵玉会作何感想?

  之后谢成安被拉去凌迟处死……

  盛灵玉又会作何感想?

  康绛雪的内心乱糟糟,宫人不知这些,继续小心催问:“陛下?”

  康绛雪回神,也知道这一趟不能不去,临走之前,康绛雪和其他人叮嘱道:“叛贼之事,先别告知盛大人。”

  宫人们纷纷应声,康绛雪凝视落霞宫良久,最终还是带着平无奇一同离去。

  他刚刚没有好好看到盛灵玉,等夜里从养心殿回来,一定好生和盛灵玉说说话。

  到时候,不吼他,不气他,平平常常地,好好说话。

  ……

  苏醒对于盛灵犀来说并不是第一次,这些日子以来,她时常睡了醒,醒了睡,除了喝药吃饭的工夫里清醒一二,多半都在昏昏沉沉。

  迷蒙恍惚之际,她总会叫盛灵玉,可每一次叫,都没有人应她,即便她挣扎着伸出手去,也只是在空中挥过,一无所得。

  这一次,在盛灵犀难得清醒的时光里,她看到她的床前多了一个影子,什么都不说,就在她的身旁注视着她。

  这是第几天?第三天?第五天?还是第七天?盛灵犀过得记不清楚日子,可她终于看见了这个人,她唤了一声哥哥,不管不顾地向着盛灵玉扑了过去。

  抱住盛灵玉之后,盛灵犀在盛灵玉发生任何声音之前,抢先发出了嘶鸣一样的哭声,她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身体柔弱比旁人承受更多痛苦的姑娘,自始至终没有责备盛灵玉分毫。

  她没有提盛灵玉给谢成安求情的事情,也没有问盛灵玉为什么这些日子都没有来看过她。

  她只是一个劲儿地道歉。

  为她的无用,为她的柔弱,为她给盛灵玉拖了后腿,为她害盛灵玉被挑断了右手的手筋。

  她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像极了他们共同的母亲。

  可是……

  盛灵犀什么错都没有。

  从来都和她无关。

  盛灵玉迟缓地伸出左手,抱住妹妹纤瘦的身躯。

  盛灵犀浑身一震,之后哭得更加厉害,她似乎要将一切的感情都在哭声之中倾泻而出,仿佛天地众生,她只有盛灵玉一个依靠。

  盛灵玉听着她哭,觉得自己应该说些,应该做些什么,或者他也应该一起落泪。

  可这一刻,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像是和一切的真实都分割开来,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漂浮在空中,漠然地看着另一个和自己生得一样之人抱着他的妹妹。

  一切都很慢,很远。

  空洞,迟钝。

  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盛灵玉都以为……他或是疯了,或是死了。

  盛灵犀哭了许久,都没有得到一声回应,她终于察觉到不对,抽噎着向后退却,唤道:“哥?”

  盛灵玉迟缓地望向她,几乎一动不动的瞳孔让盛灵犀猛然颤抖,盛灵犀提高音量呼唤,吼得声嘶力竭,可盛灵玉还在出神,盛灵犀几欲崩溃,拼尽全力扬起手给了盛灵玉一巴掌。

  啪的一声。

  盛灵玉的脸偏向了一边。

  盛灵犀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终于,盛灵玉有了反应,这个人在盛灵犀含着眼泪的目光注视之下很慢很慢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出声道:“灵犀……”

  盛灵犀哭着点点头,又听盛灵玉道:“好痛啊。”

  不知是在说自己的脸还是其他的地方,盛灵玉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一遍又一遍诉说道:“我好痛啊。”

  ……

  夜里掌了灯,盛灵玉独自一人出了落霞宫。

  这场鹅毛大雪没有停,下到入夜竟积到了半截小腿的高度,人踩在雪地之上,咯吱咯吱作响。

  宫人们给盛灵玉递了一把伞,盛灵玉没有接,任由雪花飞舞,落在他的头上。

  转步行到宫道之上,一个人影径直踏来,看模样是个无甚稀奇的中年太监,到了盛灵玉的跟前,那人躬身递上一个银色牌子。

  盛灵玉没有反应,略过他直直往前走,那人愣了下,又快速赶了几步追上来,低声道:“世子爷说盛大人此刻许是需要此物,大人不妨细看一眼。”

  听得‘世子爷’三个字,盛灵玉终于停下脚步,低低道:“……杨惑?”

  那太监不敢直呼杨惑的名字,只是点头,盛灵玉终于将视线落在银牌之上,看了一眼之后,他将牌子接过来,举在半空之中。

  ——是个通行牌,于重刑犯之流探监用的。

  探监……

  没有人和盛灵玉说过,可看了这个牌子,便什么都不用多说。

  盛灵玉沉默一阵,问道:“他要什么?”

  太监回道:“世子爷和大人朋友一场,不过是做个人情罢了。”

  盛灵玉恍若未闻,抛下那还欲多言的太监一言不发地离去,路上又遇到了钱公公,盛灵玉亦并未理睬,钱公公想跟便跟,他一概不管,只头也不回,出了宫门……

  入了国狱。

  有这块通行牌,盛灵玉一路上没有受到一点阻拦,他畅行无阻,唯独在来到关押谢成安的牢房之前猝然止步。

  盛灵玉没有在意杨惑为什么要给他做这个人情,因为他不管原因是何,他都会来。

  他总要看看这个人。

  看看这个乱臣贼子,这个杀母仇人,这个昔日抱过他教他读书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

  盛灵玉踏出了一步,木制的牢门和三条铁索之后,有个人影背对着他躺在稻草堆里,处于地下的大狱冷得人牙齿打颤,重刑犯更没有人会为之燃点炭火,那人似是待久了,冷极了,瑟瑟发抖,转辗反侧间时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形容憔悴,长满胡茬的脸。

  不知这人被人抓来时用得是何种方式,又经历了几番拷问,他弄得周身脏污,狼狈不堪,一眼看去,令人望而却步,心生厌恶。

  曾经,谢成安也是个以容貌和才华闻名于皇城的翩翩君子,到头来叛国叛家杀妻弃子……

  竟落得这个下场。

  盛灵玉漠然地注视着他,一同引路进来的狱卒询问道:“盛大人,可要打开牢门?”

  盛灵玉没有应声,那狱卒想了想还是打开门锁,道了一声“大人快些”后便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开门的声响惊扰了谢成安,那窝在稻草堆里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看向盛灵玉,先是震惊,随后疑惑和狂喜交织,宛如看到了希望一般挣扎着爬了起来。男人激动到:“灵玉!?……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还没死?你竟然没死!?”

  你还没死,放在重逢之际,这该是一句多么令人喜悦的话,可盛灵玉却唯有恍惚。

  盛灵玉想:原来谢成安知道,他知道把儿女留在京中,必然是死路一条。

  可他从未在意过。

  谢成安还记得在逃走之时带上在外养着的私生子,却一早将他和灵犀、将整个盛家的人命抛诸脑后。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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